镶嵌于剑柄上的红色宝石,形如一只狡黠的眼睛,好奇且不怀好意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事物。这颗眼状宝石上铭刻着细密的花纹,雕琢着精美的棱角,无不恣意地炫耀着它的高贵与孤傲与疯狂……宝石的主人每一次用剑面轻轻敲打自己认为重要或者感兴趣的东西,宝石上就多出一个棱面,在每一个棱面中,在每一张令人心悸的红芒中,都折射出一幅画面:山川,河流,深海,荒漠,高塔,小巷……妙不可言!
此时此刻,猩红眼眸的主人,注意力正放在千万棱面中的一个。
(资料图)
如果是为数不多的晴天正午,阳光穿过诡谲的幽蓝色宽大枝叶,把一片一片的光斑砸在阴湿燥热的丛林中时——如果这样的场景令人感到诡谲,那么等到太阳隐去,由月亮和散沙一般的星提供无力的照明,光芒不再从天上照射下来,星和月也不再是主宰,光芒平行着,穿过树干……当空的日光被云与枝与叶遮盖得所剩无几,此时的景象可以说是毁尸灭迹的最好时机。即使在灌木间穿行会受到来自尖利叶片凌迟般的折磨,此时此刻,依然有猎手——亦或是猎物,穿行于林间,铤而走险,攫取雨林中沾着血的不义之财……
一个矫健的身影,穿行于古神般巨树的茂密树冠间,时不时回身,挥动手中的法杖,伴随着几道火光,引燃了一片灌木丛。两个人,一胖一瘦,一疲劳,一蹒跚,身着厚重的黑色盔甲——上面插满了箭。走近看,那个高瘦的人的脑门上也插着一直箭,鲜血直流。他喘着粗气,抓着他那柄枪托已经发霉了的,已然成为累赘的老式杠杆步枪——那柄步枪因为弹药受潮而无法射击——正奋力地给一把长弩上弦。后面那个矮胖的人,拖着被烧焦的腿,蹒跚着。
再看那个黑影,擦着箭矢,在树冠间迅捷地穿行,巨树耸人的高度并未使那精灵般的生物略微紧张,这古树是它们的祖先,这片雨林是它们世代生活的故居,它们与土地一同呼吸着。事实上,即使它们真的从这树上摔落也不会收到怎样的伤害——它们的脚上的肉垫保护着它们。宝石的主人并未看清那生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一个细节,他注意到了——它少了只耳朵。
“该死的杠杆步枪!冰原产的垃圾货!” 筋疲力尽高个子破口大骂。”
后面那个矮胖的人踉踉跄跄地才跟过来,“戴夫!该死的家伙!”说着,高个子把步枪狠狠地,发泄似的甩在他的脸上。那个叫戴夫的人气还没喘匀,显然被这打击打得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也与他的“队友”扭打在一起……
宝石的主人早早不去关注撕斗的细节,不是你死我活的死斗,都不能拨动宝石主人的麻木的心弦。阿利塔斯塔人一向如此,但是像他这样病入膏肓的,他还是第一人。也许……这也是我给他这也是他获得这宝石的原因。
极远的地方,树丛的微动——那已经不是两个普通赏金猎人能够追及的距离了。淡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深蓝色——更像是混沌的紫色,不久将要被夜幕埋没。不久, 日轮完全隐没地面之时,有幽光从平行的方向射来,这时候,受到纯净辐射的刺激,古树连同他的子民都会醒来,再妄自尊大的猎人也会变成猎物,被古老的土地拖下深渊……更何况是深谙此理的普通猎人,他们此时也已然灰溜溜地踏上归途,只是脸上多了些割伤和青肿……
“我还得把这脸上的箭处理了……真烦……”
“不如你忍一忍,我直接帮你拔出来,你觉得怎么样呢……乔?”
“ ……我建议你少说闲话……”
宝石的主人抬起头来,靠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向黑洞洞的天花板,他的眼睛深深地掩埋在黑色的斗篷中,即使看不到它们,也不难猜出,那里空洞且无神。 那把剑,就倚在他的身边,剑柄上的红眸子,也与它的主人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将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就把酒杯并不温柔地甩在了桌上。
劣质的辐射灯照在劣质的酒上,使它反射出人们欢腾而可憎的面孔,以及酒馆支离的地板与滴着水的天花板,一旦下雨,这间建在地下室的酒馆随时有水漫金山的危险……好在它的排水系统相当发达。墙角的一台自动演奏的二弦琴正弹奏着一首低迷的歌曲,人们不喜欢这曲子,可它还是在酒馆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演奏。阿利塔斯塔人向来如此。
酒馆老板此时正无所事事地在摇椅上闭着眼休息,毛发几乎覆盖了他摆满横肉的脸的绝大部分面积,圆滚的啤酒肚正规律地起伏着。他已经相当老了,至少是从外貌上看是这样的,但是,从外貌上判断阿利塔斯塔人的年龄从来是不准确的。事实上,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在摇椅上靠上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知饥馑,甚至无需担心衰老,在世界的内围尤其如此,长期居于此地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有珍惜时间的意识……但是这不代表世界外围就是荒芜的流放之地了,在围石柱所建造的中转城中人们依旧能够享受到无需依赖食杂店和田地的生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那定居。
老板显然没有任何睡意。酒馆里还有几个人正在闲扯,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事实上,他对于酒馆里的其他人——无论生面孔还是熟面孔,都已经看惯,甚至感到厌烦,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来这里为求一夜暴富而无谋略又无胆识的人,恨不得在欲望的漩涡中把自己活埋的人……有时候他们会偶然遇到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一句话还没有谈,不知怎的,一见面就对他们产生了兴趣(语出:《罪与罚》第一部第二章,译者注),酒馆角落里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或是女人,就给这个精明的老板这种感觉。从酒馆角落传来了一声响动——那是酒杯被重重放在木桌上的声音——并未伴随酒的溅起,敏锐的听觉告诉他,酒杯已空。他缓缓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他为自己再次得到与这个有趣的人交谈的可能而略感庆幸。他迈动沉重的步伐,走到那人身前,老板那粗犷而不乏圆滑的嗓音响起。
"客官,你的酒杯空了,需要我再帮你斟一杯吗?"
低沉而缓慢的嗓音从他口中响起,那声音听起来也并不年轻了:"我想,您应该知道不只是‘一杯’吧。" 他竟罕见地开口了。
"哈哈……"
老板咧开嘴笑了,他的嘴与牙,就像是一片猩红的天空上,稀稀落落地嵌了几颗星。
这已经是那人出现在这酒馆里的第五天零三个小时十九分三十二……三十三秒了。当地特产的是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蒸馏酒,酒馆里也只有这个,所谓菜单,也基本只是换个称呼,使它更有吸引力罢了。他在这里喝了二十七杯这种酒,每次都用了不同的名称。
老板把杯子填的满满的,那人抿了一口特产的利口酒,老板搬了把椅子,坐在那人的对面,显然,他想开一开自己的话匣子,或许他妄想寻得至交,又或许他只是想找个倾听者解解乏……而老板对面的那个人呢?我是了解他的。他对于任何一个跟他接近或是打算和他接近的陌生人都感到厌恶(语出:《罪与罚》第一部第二章,译者注)。但是,职业所迫,有时他不得不与人交谈,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以便交差。
于是他先开口了,视线投向室内那盏沉寂的灯,又像是审视着老板的灵魂。他说:“听说这几年, 这块地区……不太景气吧?”
“不景气个屁,这全都是那帮高高在上的蠢货编的烟幕。你也不看看这有多少顾客……且不说我的顾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些……要么就是北边下来的逃兵,要么是些赏金猎人——呵呵‘赏金猎人’,这个词真好笑,不过是一些落魄的家伙,妄想一夜暴富……”
他的视线并没有投向老板。听着,他翻开了一本乌黑的破皮本子——与那从垃圾堆中捡的皮本一般不同,那支钢笔却是做工极其精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独一无二,求之不得的宝物可不少,这支笔虽然并非独一无二,但是甩到市场上换来的钱也够任何人奢侈一段时间了。
他把通讯本翻到标有“绝密”的一页,角落上有一行细小的,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字:
“请确认在无人场所进行通讯”
“确认”他用黝黑纤长的手指潦草地写下。
随后,他的字迹淡出了纸页,另一行同样淡到几乎看不清,但是端正的文字写在第一行:
“最新消息”
老板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他滔滔不绝的介绍:“在附近这个矿区工作的人也很杂,首先是戴纳斯的逃兵或者流民——我想说他们逃错地方了,这地方比他们想象的险恶的多,但至少工作待遇比加纳多好多了。谁都知道,戴纳斯帝国最“内”的地方,到了皇权关外,馥河地峡那个平原上……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自由镇,人们都觉得那片地方好啊……也确实好啊,不用依靠石柱,“光”就从约腾海那照过来了……可是……那地方现在不太平啊,都说埃克什维卡现在有动作嘛,那地方的住民都往外面迁了……”
他一边听着,一边关注手中的本子。
“昨日 ‘眼’护卫领袖奥拉夫•赫朗格尼尔 代号为‘暗椎’ 的勘察作业 牺牲,原因不明 ‘暗椎’已被列为极危险区 明日正午 君主 对奥拉夫•赫朗格尼尔 哀悼仪式……”
他其实并不关注老板说了什么,他捕捉到更多的是词语,而不是连贯的句子,或许这是他的职业病,也有可能。
文字只出现在极小的一处文字框内,伴随极淡的字迹,似乎怕人认出来似的。每次只显示一部分句子成分,几秒过后就与酒馆昏暗的角落融为一体,直至了无踪迹。
“戴纳斯帝国?”他问道。
滔滔不绝的老板显然对他的打断分外惊诧:“……什么?戴纳斯帝国?你问我什么是戴纳斯帝国?戴纳斯帝国就是……我们是这么叫的,其实也可以叫它‘王朝’(戴纳斯帝国音译自不列颠语“Dynasty”,意为王朝,译者注。)……这是个古老的大国啊,幅员辽阔,水草丰美……那里的人崇尚武力,但是并不野蛮,他们一方面加紧对雨林的开采,另一面处理好与艾塔兰洲其他国家的关系,尤其是……四百年前,沙丘政变以后,一个年轻的新皇帝开始掌权,野心勃勃地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改革……嗐,我说你是从哪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经权衡 艾什•莫里斯 出任 接替奥拉夫•赫朗格尼尔者……”
在这一行字出现后,那个在本子里被称作艾什•莫里斯的人直接把酒喷了出来。
“什么?要我去当大冤种!?”艾什想道。
所幸他失礼的行为并没有使坐在他对面的人的不满更上一层楼,因为这时,两个狼狈的赏金猎人推门进来,门栓发出可怕的“嘎吱”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随后室内的几乎每个人都爆发出一阵狂笑,当然是笑这对完美的搭档:一高瘦,一矮胖,一个恼怒地瞪着眼,一个羞愧地红着脸,他们黑色的锁子甲是王朝的制式装备,搞不好还是皇权关里偷过来的,最可笑的是那个高瘦的人头顶还插着一支箭,他也试着把流下来的血胡乱擦了一下,但是太晚了,血凝固住了,这使他的脸一半血红,一般惨白。但两个人都一样想赶紧穿过人群,回到他们的客房中。这反而在人群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这地方失败的猎人很多,也往往是闲汉,酒鬼们的传统笑料,他们都想要像人们口口相传的一样:“啊,你听说了吗?那个谁……一己之力深入丛林……手刃了二十多个埃克什维卡……他可真是个战斗天才……”“咳,你不知道,现在它们的耳朵有多金贵,把它们的耳朵割下来,交到京朝,你在那就有一席之地啦……”不少年轻人道听途说了这些话,也便踏上了自己的亡命之路。
笑声下去了,带着酒气的幸灾乐祸却上来了:
“嘿,斯科,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这俩倒霉蛋发生了啥?”
“这两个小丑……”
“看见没,没天赋就千万别当赏金猎人,否则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此时,酒馆老板向这位名叫艾什•莫里斯的老者科普世界形势的兴致已经消退了,转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位活宝,他仍然是笑着,半怜悯半嘲讽地说:“你们在这里白住了多久了?已经是一年五个月十八天……算了,管他是几个小时呢,我问你们,是不是这样?”
那个高瘦的人阴沉着脸盯着老板,另一个则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当初你们是不是说过两个月以后就结钱走人?”
“嗯。”
“离你们说这句话是不是已经过了五个月了,所以……”
“ ——所以?”
“嘿!真就这么简单,我把你们的家当全卖了,用来还债了!虽然真不值多少钱。”
老板脱口秀演员一样夸张的语气立刻赢得了大家一阵又一阵的爆笑,以及两个赏金猎人的狂怒,连那个看起来胆小怕事的胖子都涨红了脸,揪住老板的衣领,而那个瘦子早就用他的枪托砸向人群。听不清的骂人话,不绝于耳。三人立刻扭打在地上。
暴力就像一颗火星,沙沙地滚落在堆积如山的火药桶上,立刻唤起一声轰然巨响,而现在,这火苗滚落在酒馆内所有人的心头。一开始只是几个顾客怂恿的叫,然后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枪支的爆响,杯子碎裂的声音,有枪的人朝着天花板射击,有钝器的人劈头盖脸地向着别人发泄自己的怒气,有刀子的人不由分说地对着血肉和空气划着,捅着……有整个酒馆扭成了一团……
“血流成河!血流成河!”有一个人病态地喊着,伴随着大笑。
一把餐刀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艾什的手表上——他想如果扎中的是手还好。他胡乱把自己的本子塞到本来就够乱的背包里,躲避着爆射而来的子弹和火球,跌出了酒馆,一根钢锥擦肩而过。十条街外的人都能听见的斗殴声,不论什么人都会感叹人们对于刺激的追求。阿利塔斯塔人向来如此。
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还要艰难挤开闻声前来看热闹的人。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艾什心里竟然出现了罕见的喜悦。多好的清晨啊……当然也有可能是傍晚——艾什更希望是傍晚,因为太阳升起后这里就会异常闷热。“我得继续往外面走了,就是那个戴纳斯帝国,这次行动的目的……老板怎么说来着……对,皇权关,过了皇权关,就是戴纳斯的地盘了。”他想道。
蹲坐在街角,艾什检查着物品。“资料还在,任务单还在,邀请函还在,通行证还在,钱币……共计两脉十量十一柄三芥,剑在,枪也在。但表盘碎了,这表本来就走不了,但是要修理它,就要付更多钱……”
每当人们肃清世界内围雨林中的埃克什维卡之后,人们就会冒着触犯神怒的危险,用他们融合科技与魔法的畸形产物,砍倒巨树,然后无止息地将地下宝贵的矿产鲸吞蚕食。就像这里,矿井就在不远处,不知多少的苦工正在呼吸着充满烟尘的空气,用鹤嘴锄,雷管与支撑木在岩石上凿出低矮的孔道。这些苦工有一个不同的名字:“加纳多利亚”。翻译过来就是“畜牲”、“牛马”的意思。他们是从矿井中诞生的种族,身形矮小,皮肤黝黑,手臂修长且呈三段。如果你偶然路过矿场,你会从他们充满怨恨的眼神中,读出他们流血流泪的历史。即使君主曾强调过,要消除种族与种族间的偏见,没人在意罢了。极远的地方,炸山声不绝于耳与这里的繁华格格不入。商业街的人们把这声音故意地忽略掉了,他们强迫自己留连于灯红酒绿中,不想使这份并不光彩的生活来源玷污了他们的好心情。然而他们不能想象的矿工们所经受的苦难,就发生在几个山丘的那边。当他们有一天终于意识到上述的事情时——多半是因为破了产——神给他们的审判,就悄然降下了。
如艾什所愿,是傍晚。天色渐暗,灯火渐熄,雨却下了起来。对于一个君主峰渡过来的人,他应该感到也许温馨,因为那里经常下雨。可是自那件事情之后,也就是他得到了那把剑,和他的能力以后,他的所有感情注定被渐渐抹除。
“睡吧。”艾什对自己说。
在道路的正中央,裹着自己的斗篷,艾什闭上了眼,冰冷的雨水,嘈杂的雨声,这些艾什都视而不见。他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通过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阿利塔斯塔》 第一章 第一幕 “在一个酒馆” 完
页岩,渡尘 合著
犹大•沃埃 编译
关键词: 水漫金山 妄自尊大 幅员辽阔 赏金猎人 科技与魔法 令人心悸 毁尸灭迹 DYNASTY 自动演奏 鲸吞蚕食 一夜暴富 稀稀落落 胆小怕事 独一无二 血流成河 铤而走险 不绝于耳 此时·此刻 妙不可言 所剩无几 病入膏肓 抬起头来 光怪陆离 口口相传 堆积如山 劈头盖脸 视而不见